失踪的贝儿

泛着白沫的海浪卷上岸边，孩童在浅水区嬉戏打闹，叫嚷声比海鸥刺耳。艾莉密切关注着他们，生怕他们被浪花卷走或者被海洋生物蛰咬。孩童实在太脆弱了。
  艾莉再次压低帽檐，阳光热烈的晃眼。热浪将远处的人们的身影幻化成波浪状，似乎马上就要融化。她深呼吸，细细的沙子随着海风一起进入鼻腔，令她打了个喷嚏。
  好不容易捱到换班时间，结果詹姆斯不见踪影。艾莉去问坐在清凉办公室里还满头大汗的经理，他掏出手帕擦拭肥肉挤出的汗，不耐烦地回答：“他今天请假，哈尔·格尼代班。”
  经理叫住艾莉，“你是不是冒犯了锡根塔勒家的小公子？”
  “怎么了？”
  “看你工作努力的份上，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忠告，赶紧搬离这座城市。”经理的目光滑过艾莉的长裤。
  “谢谢。”
  撂下简短的答谢后，艾莉快步走出去。室内充满了经理浓重的汗臭和香水混合的诡异气味，她宁愿太阳曝晒也不愿意为了冷空气在里面多待一秒钟。
  哈尔·格尼的外号是“迟到大王”。至今没被辞退的原因是他帅气爽朗的外貌吸引了广大的女性游客和部分男性游客。
  艾莉等了将近一小时，哈尔才姗姗来迟，脸部通红，显然中午喝酒了。
  哈尔晃晃悠悠地爬上高脚座椅，“艾……艾莉，詹姆斯的妹妹失踪了，让大家都出去找找。所以我……嗝……迟到了。”
  你去酒馆里找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吗？艾莉皱眉道：“失踪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哈尔傻笑。
  艾莉卸下一颗清凉徽章放他额头上。冰凉的温度使他恢复些许理智。
  “啊……艾莉啊，”哈尔露出讨好意味的笑容，“这件事情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昨天下午走丢的，到现在还没找到。有人说最后看见她的地方在洗衣坊。詹姆斯一家急得要命，上报给治安官也没回应。”
  他小声说：“我一个朋友，和治安管理局有点联系，告诉我这个月来已经有七个小女孩失踪了。局里不让透露出去，怕引起恐慌。”
  说罢，他看着艾莉，等她表态。
  艾莉如他所愿地说：“你今天按时上班，也没有喝酒。”
  他点点头。
  “但是下午的人你要看好了，别出什么纰漏。”艾莉特指小孩，“清凉徽章带着，保持清醒。”
  哈尔将清凉徽章别在帽子正中间。艾莉觉得他脑子仍然糊里糊涂的。
  午饭还没吃。艾莉看了眼人满为患的海鲜摊子，决定回城里弄些吃的。一路走着，手上多了一盒金枪鱼鸡蛋沙拉和一杯冰镇蜂蜜柠檬水。走到洗衣坊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半杯饮料。
  洗衣坊地势背光，即使在正午也没有多少光线。清洁剂的特殊味道裹杂着闷热漫出几个大张的窗户。单调重复的浆洗衣服的声音和着蝉鸣产生催眠的音效。
  艾莉仰头喝完剩余的饮料，将树叶做的杯子塞进口袋里。
  洗衣坊的门开着，里面的洗衣女工很容易看见驻足在门前穿着男士衬衫和褐色背带裤的艾莉。她们停下吵嘴饶舌，好奇门外那个奇怪的女人的目的。
  艾莉弯腰迈进洗衣坊，蒸腾的热气熏红了脸。
  “你们好，我想了解关于麦考利家小女儿的信息。”詹姆斯姓麦考利。
  领班女工向角落喊，“乔治娅，有人找你。”
  十五六岁的女孩一边穿过人群，一边用围裙擦泡白的手。她不敢抬头看艾莉。
  “你好。”
  “你好。”乔治娅的声音小如蚊虫。
  “我想了解一些关于麦考利家小女儿的信息。”
  乔治娅忽然抬头，鼓足勇气问面前这个她觉得高不可攀的女人，“你……您……为什么要知道？”明亮的眼睛问的却是“你和詹姆斯什么关系”
  “我是詹姆斯·麦考利的同事。”艾莉回答，“我想帮帮忙。”
  乔治娅狐疑地扫视她，模样不像海滨救生员，倒像是游客。但没再问下去，她了解詹姆斯有多着急，“昨天下午叁点，我出门倒水，看见了贝儿。我和她打招呼，她很高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她平时会路过或者到这里玩吗？”
  “不会。”乔治娅摇头，“昨天我也很惊讶在这儿附近看到她。因为这里没有小孩，也没有小孩喜欢的东西。”
  “你有看到别的人吗？”艾莉问。
  乔治娅想了想，“没有。这块地方太暗了，稍微远点就看不清东西了。”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是到哪个方向去？”
  乔治娅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条由东向西的线。西的尽头是海洋。
  “啊对了，”乔治娅咬唇，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
  艾莉温和地说：“不管是什么都说出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乔治娅靠近艾莉，压低声音，“詹姆斯的母亲……她的信仰……”她咽口水，双唇紧闭。
  和信仰有关……艾莉回忆这座城市主流信仰的海洋与风暴之神。它的教义和祭祀活动都是平和宽广的，主旨是向善的。那么应该是别的信仰了。
  “詹姆斯知道吗？”
  乔治娅沉默片刻后点头，“詹姆斯不喜欢那个信仰。”
  “可以告诉我名字吗？”艾莉观察乔治娅的表情，转而问道，“告诉我她家的地址吧。”
  艾莉再叁保证不会把乔治娅供出去后，她才在领班的催促下进屋。艾莉向东走，在脑海里搜索和幼女有关的祭祀活动，绝大多数是未开化的蛮夷信仰的宗教，不大可能跑到海滨城市。也不一定是信仰问题。艾莉警醒自己不可妄下结论。
  然而，等她到了麦考利的家时，发现确实和宗教信仰有莫大的联系。
  詹姆斯不在家，开门的是他的母亲。麦考利夫人目若死鱼，装扮整洁干净，却浑身散发着肉臭味——只吃荤不吃素的人会有的气味。
  “你好，麦考利夫人。”艾莉脑子转动，隐瞒了原始目的，尽量屏息说话，“我是光明与智慧之神的信徒，在此……”
  “神都死了。”麦考利夫人的眼珠子动了动，“你们信仰的都是伪神。世上已经没有神了。”
  艾莉露出忧伤的表情，“为何这么说？”将信和不信拿捏的恰到好处，完全是个迷茫的信仰者，只需要人轻轻一拉就会倒向另一边。
  麦考利夫人从玄关的柜子上拿出一本宣传小册子，双手捧着，“神在千年前便不再展示祂的伟力。这个时候，恶魔出现，它们救赎罪孽的人，用血和死亡唤醒混沌无知，沉沦在欲望的人们。它们以恶的形态做着善的事。世人皆以为它是恶，殊不知它是恶身渡善魂。”
  小册子的黑色封面印着“恶魔教”的红字，红色如同着火般的倒叁角里是叁个词，“肉体即罪孽，自辨是非，爱自己”
  恶魔教。多么久远的名称。起源于八年前的恶魔灾年的教会，如今竟悄然发展到这般壮大，将爪牙伸向四面八方。
  “你在干什么！”詹姆斯忽然出现，夺过她手上的小册子，愤怒地撕成碎片，“贝儿失踪了！你却在这里宣传你的狗屁信仰！”
  麦考利夫人脸上浮现怨毒的神色，“恶魔王会生气的，你会遭受惩罚。”她的声音愈发尖利，“你会受惩罚的！被火烤，被冰刺，被刀切！”她蹲下身子捡碎片。
  艾莉拾起其中一块，“……幼女纯洁……”
  麦考利夫人陡然僵住，捏紧手中的纸片。
  詹姆斯结合话语，得出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结论。他总以为母亲不过是沉迷邪教，哪里想得到她会做出那种事情！
  “你……”詹姆斯声音艰涩，“你把贝儿……”
  麦考利夫人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鸡，眼睛圆瞪，“那是为了贝儿好！她会成为恶魔王的侍女，伺候侍奉至高无上的存在！而我们，我们会得到垂怜。”
  “没有‘我们’，只有‘你’。”詹姆斯恍惚地后退，“你太自私了……你只爱你自己。”
  艾莉打断母子的争吵。依她的经验来看，狂热宗教信仰者都是一根筋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和她辩论毫无用处。“贝儿在哪？”
  麦考利夫人看向艾莉，面色苍白，“不知道……是教主的侍从到家带她离开的。”
  “他们会对贝儿做什么？”
  “欢愉……在欢愉中可以与恶魔王沟通……”
  艾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扬起右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麦考利夫人捂着脸颊，一颗后槽牙滚落进石板布满青苔的缝隙中。
  “你不配做母亲。”
  艾莉跑向礁石堆。那里是叁教九流的聚集场所，说不定会有恶魔教的信息。她拼命地奔跑着，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祭祀绝对不会抓到人就开始，肯定是要做准备的。恶魔教这种教派，想也知道是晚上做祭祀。今晚……
  钟楼的指针指向叁点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