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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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如坠冰窟! 易晚原地僵住,无声地捏紧了妈妈的手。妈妈被她吓了一跳,探头看了一眼也倒吸一口冷气,往一边墙上歪去,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粗嘎的咳嗽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响起来,回响起来,震声地回响起来……! 门缝里有影子一闪而过! 易晚分不清自己的手更冷还是妈妈的手更冰,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推着妈妈往楼下走,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又不敢现在就大声报警。 那贼人听见了怎么办! 妈妈软着脚挪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会不会是你小舅?” 易晚不情不愿地想起来家里,如果他还觉得这里是个家的话,还有这么一号人。如果是他,那倒是说得通。 易晚惊魂未定,不敢确定,又不敢怀疑。 怎么办?屋里到底是谁? 妈妈回过神来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应该就是小舅,暗声咒骂着就要往楼上走。 易晚却始终觉得害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楚的古怪,刺得她浑身发抖。 她上前拉着妈妈,示意她不要出声,两人放轻步子越过敞着缝的家门,走到了家楼上一层。 易晚把手机塞到妈妈手里:“我去看看。如果是小舅,那你就回家来。如果是坏人,你就在这里报警,他要逃跑估计不会往楼上来,妈你在这里应该没事……” 妈妈一把拉住易晚的手,谴责地瞪大了眼睛。“收声!如果是坏人那你怎么办!不不不,我同你一起去……” 易晚不得不掐着妈妈瘦弱的肩膀把她摁在原地。 “我就推门看一眼,他发现我了我就马上往下跑,外面这么多人,他不敢追上来的。” 若她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她现在必然已经自己悄悄下楼报警求助了。但现在大过年的,外面这么冷,妈妈又有些不舒服了,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万一真的就是小舅而已呢……?到时候报了警,警察叔叔大年叁十赶来发现是误会,那多不好。 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不是吗?易晚脑中播放起今日说法的bgm给自己壮胆,小心踮着脚走到家门口,轻轻推了推门。 眼睛还没看见什么,先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 易晚在门缝里没看出什么来,又眯着眼睛探头朝屋内看去。 那个蹲在她和妈妈卧室门口的男人耸着肩膀贼眉鼠眼,但的确是她熟悉的那个款式。 去他的,真的是小舅! 易晚大大呼出一口气来,心头一时轻松,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小舅会蹲在那里,就打开了门。 “小舅……” 宛如一只黄鼠狼的男人吃了一惊般弹起来,易晚这才看清他手里抓着的东西:一沓粉红的纸张,半块砖头那么厚。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红纸,毛笔字“四季平安”的“平安”被分作了两边裂开,可笑地躺在灰里。 电光火石间易晚明白过来,拔高了嗓门: “王思东!你在偷什么!!” 世界上有句话叫做“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世界上有种人,是你的亲人,同时也是坏人。 后来易晚极度懊悔地回想这件事,最后悔的一点,就是她在开门之前,都没有把“小舅”和“坏人”想到同一种情况里。 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渣滓!却还是…… 当真是大年叁十的喜悦放松了神经,与家人团聚的幸福冲淡了警惕。 是她太傻太天真。 小舅被她这么连名带姓的一吼激起了凶性,刚从外甥女书包里拆出来的钱往怀里一揣,恶狠狠指着她大骂:“小贱人!你刚才叫我什么!?” 易晚气急,冲上前去就要去扒拉小舅的衣服。 “那是妈妈的钱!你还来!” 可她那是什么小身板,被小舅轻而易举抓住了两个手腕一拧,就疼得动不了。再被他往边上一推,差点撞到门框上。 “什么你妈的他妈的钱,我同你说!全是老子的!” 王思东横眉倒竖,嘴上骂得起劲,但也知道自己理亏,抬脚飞快往门口撤退。 易晚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掉,那么多钱啊!她又扑上去撕扯:“你别想跑!我在楼下已经报警了!警察抓到你你就去坐牢!” 换个有点理智的人,听见此话可能会开始犹豫,但很可惜,喝了酒的王思东和理智之间的距离,可能隔了二百五十八万圈麻将那么远。 他烦躁地回头睨一眼易晚气得铁青不住叫喊的脸,心中大感不屑。 什么臭娘们,不就很久以前自己没忍住强上了她一次吗?拽得跟什么似的!再也没单独回家过!也不知道在外面跟什么野男人混在一起,染得一脸骚样! 王思东越想越气,一股邪火越烧越旺,热得他满脸通红。感到易晚的指甲挠到了自己的肉里,他回身劈头盖脸对着易晚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他妈闭嘴!” 易晚眼前一花,身子被这一巴掌打得侧过去,还没看清,就觉得额角猛地撞上什么,震得她脑袋发晕,疼痛的热流几乎是立刻就顺着耳朵往下蜿蜒。 她捂着头扶了一把,摸到一堵坚硬的木板。原是撞上了柜子,好不容易才站稳了没有倒下,抬头一看,王思东刚从打完人的后劲里回过神来,正要夺门而出。 哪怕是在剧痛中,易晚也察觉出一丝奇怪的不妙。 妈妈呢? 她深知自己这样是追不上他了,但也下意识踉跄着想再去努力一把,哪怕她根本跑不出步子。 王思东看见自己将易晚撞了一头血,自己都吓了一跳。本还有些犹豫不定,但见她这样不要命地又向他靠近,内心的卑劣惊慌占领上风,王思东这回便铁了心一头往外奔逃。 他双眼血红,目眦欲裂,用尽全力“嗙”一声猛撞开大门,门外正巧站了个人,被他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堵住了他下楼的路。 “滚开!!!” 极快的速度里,王思东并没有看清,也并没有思考这个人是谁。他只是觉得她碍事,挡路,便挥拳朝那人狠狠砸去—— 等那人宛如一个稻草人一样轻飘飘被他击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就顺着他暴怒下夸张的力道滚下了半层楼梯,瘫在地上不动了时,王思东才在昏暗的楼道声控灯光里看清。 那人是他亲姐姐,易晚的妈妈。 易晚的眼前比刚才撞在柜子上还要模糊。 她听见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尖叫哭喊,难听得让人想切掉耳朵。等她也跌坐在楼梯上,两眼昏花在角落里终于摸索到手机叫救护车时,她才发现—— 那个尖叫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王思东早就跑得没影了,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摇晃着妈妈没有回应的身体。 声控灯不断自动熄灭,又不断被她的哭声重新点亮,她就看着妈妈灰败下去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更苍白。 破旧的楼道窗户漏进呼啸的冷风,还没有放完的烟花仍在一闪一闪,有声有色地仿佛在谱写一场盛大的演出。 不过演员只有她一个了。 此时舞台灯光切换,冷肃的换色器拍下,倏的一声,宛如断头台的闸刀落下。 从此,我的人生里,便只有黑白了。 易晚想。